《区域动态》东南亚地区 2023年11月第二期

区域动态 总第73期 2023年11月第二期 1 区域动态（东南亚） 本期推介《橡胶与越南的形成：1897-1975的生态史》Rubber and the making of Vietnam: An ecological history, 1897–1975 【编者按】生态史或环境史是学者们试图理解人类与环境间复杂关系的悠久传统的一部分，着力于刻画自然与人造结构之间碰撞最为激烈、交织最为紧密的那一部分图景。《橡胶与越南的形成》一书以橡胶这种现代工业的重要原料为切入点，追溯了殖民时期橡胶工业的诞生和早期发展，以及后殖民时代不同政权与组织之间对种植园收入、人员和空间的争夺，剖析了其在长周期中对越南社会、经济和政治面貌的持续塑造。作者别出心裁地以种植园作为景观尺度，揭示了橡胶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战略地位，探讨了在橡胶生产过程中技术传播、知识制造、资本剥削、权力结构和微观个体之间的互动连结。本书的一大亮点在于其采用的证据和方法自始至终都是跨学科的，不断地从生态学、科学史、社会史、政治史乃至景观本身中获取证据与洞见，并能将口述证词与一手档案无缝地编织到作者意欲描绘的宏观叙述中。简而言之，本书不仅提供了一个理解越南近现代历史的有趣视角，也为深入探讨全球化、资源利用和社会变革提供了有益的思考，对于广泛的生态学、历史学、社会学和亚洲研究领域的学者都具有丰富的参考价值。 《橡胶与越南的形成：1897-1975的生态史》曾获美国农业史学会（Agricultural History Society）及美国森林史学会（Forest History Society）颁发的奖项。作者麻生道武（Michitake Aso）系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历史系副教授，研究领域为环境与卫生的全球史，主要关注东南亚地区。《东南亚研究期刊（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于2022年12月发布了一篇对本书的书评。书评作者梅根·布莱克（Megan A. Black）系麻省理工学院历史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环境史及美国环境行动与对外关系。书评全文编译如下： 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了橡胶短缺。橡胶因其富有弹性和不透水等优良性能备受追捧，在战时工业化中成为了“战略性”材料。日本对东南亚的入侵切断了获取这一材料的原有通道。各国政府呼吁平民进行橡胶配给和回收，并开展合成替代品的试点研究。然而，正如麻生道武在他的新书《橡胶与越南的形成》中指出的，这些越南产胶树的重要性并不只是在这一全 区域动态 总第73期 2023年11月第二期 2 球危机时刻才得到凸显。从阮朝到法国殖民统治，从反殖民独立运动到越南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政党之间的斗争，从越南对美战争的胜利到参与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橡胶树都始终处于殖民活动、资本主义和国族建构（nation-building）战略的核心，这些活动将越南与更广阔的世界联系了起来。通过参考横跨北美、欧洲和东南亚的档案材料，以及大量英语、法语和越南语的文字和口述材料，麻生道武揭示了橡胶树在整个漫长的二十世纪中所发挥的重要性，并突出强调了“东南亚种植园中科学、商业和治理的相互交织”所具备的一种令人惊讶的时间连续性（第3页）。 麻生道武以橡胶种植园作为桥梁，跨越从早期殖民扩张到当代跨国经营的宏大历史分期，开展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多尺度、多视角分析。作者从广角转向细颗粒度的微距，将国际关系和政治经济议题与越南柬埔寨红土灰土上的本地种植园联系起来。视角跨度间的平衡是通过对不同中介者的聚焦达成的，他们包括从事农业或医学研究的科学家，以及许许多多的政治家、种植园精英、国际橡胶生产商、推广代理、工人、诗人等其他参与者。亚历山大·耶尔森（Alexandre Yersin）就是其中的一位中介人，他是一位来自瑞士、对农业实验充满热情的医学研究人员。他因在越南沿海芽庄建立巴斯德研究所而备受赞誉，但在此书中也如其导师路易·巴斯德（Louis Pasteur）一样受到了更加公正的审视和批评，他为帝国创建实验室的行为实际上积极协助了法国的殖民工程，耶尔森的研究也导致了越南从亚马逊地区引入巴西橡胶树并广泛种植。 麻生道武对尺度和视角的动态处理，使得书中那些塑造了自然、同时也被自然所形塑的众多个体得到了丰富的描述。一方面，读者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殖民和后殖民主义背景下，自上而下的政府规划在呼吁建设道路、单一作物种植和清理杂草，以及各国橡胶生产商之间有选择地交流对抗植物病害知识时各自的小算盘（machinations）。另一方面，读者也可以跟随着最前线的采胶工人，看到他们在大雨、密林和酷热中与人类之外的自然界互动，熟练地在成百上千棵树的树皮上完成巧妙的切割。读者可以观察到陷入贫困或疾病的工人以及对橡胶种植园经济弊端深感失望的记者对这种境况的持续抵制。同时也能看到，在等级制下的不同等级间存在着战术交换，比如法国殖民政权曾一度采用过的“框定（encadrement）”策略，即通过对景观（landscape）进行塑造以实现不同目标，就在后来为那些在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中与法国作战的革命者所用。这种偶然性在对美战争中也是显而易见的，其时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NLF）、南越政权（RVN）和美国政府相互之间都在争夺着对种植园及其工人的控制权。正如麻生道武总结的那样，革命者“创造了历史，但却并非创造于他们自己选择的景观之中”（第171页）。 区域动态 总第73期 2023年11月第二期 3 除了聚焦橡胶树在东南亚历史的重要地位外，麻生道武还推进了横跨环境史、科学史、农业史和全球商品史等领域的辩论。这其中包括：自然世界在塑造从政治制度到科学制度和资本主义制度等人类社会构造中的作用；橡胶的物质性（materiality）对广泛社会领域中人类行为者所产生的变革性影响；以及帝国主义、经济发展以及其他领域中关于自然的观念如何形成和传播。在这部内容丰富、详细的著作中，最后一个目标得到了最充分的诠释。麻生道武指出许多关于自然的观念揭示出了科学家所具有的种族偏见，这些偏见阻碍了他们认识物质现实。耶尔森的一位合作者便断然坚持橡胶树应在0-15度的纬度范围内种植，将这样一种政治而非地理的界定说成是中立客观的经验主义。为服务不同议程而扭曲环境观念的现象在其他情境中同样显而易见。如上世纪30年代的橡胶生产商会把疟疾爆发说成是意料之外的“流行病”，而绝口不提这可能是种植园运行方式带来的可见后果：种植园的森林砍伐产生了大量无遮蔽的死水，进而成为了传播疟原虫的按蚊的繁殖场所。作为回应，二战后反殖民的越盟战士在反帝斗争中强化了橡胶树与残酷的殖民压迫间的底层关联。他们不时地摧毁一些橡胶树，然后又将橡胶树种植改造成了社会主义工程的基础。 麻生道武还展示了物质景观如何制约着不同的可能性，那些种植园所面临的挑战和一些来自无意之举的功用就是明证。官方规划很少能在完全没有阻碍的情形下顺利推进，这些阻碍往往由碳与氮磷钾循环、热带气候或植物病害所引起。但与此同时，对这些环境的本土化适应也为抵抗提供了空间，就像越南工人在橡胶种植园的边缘觅食，后来美国在对越战争中大规模喷洒落叶剂时（译注：美国在越战中通过喷洒落叶剂清除丛林、提高能见度，最终扩展到破坏粮食作物，试图切断越共的粮食供给），他们也能在种植园的边缘开垦菜园来获取食物。尽管麻生道武在历史学和历史编纂学的意义上都编织了一张丰富紧密的联系网，这部作品仍然保持了聚焦并展现出了非凡的见解。读者将能收获这样一个令人兴奋的观点：像橡胶这样的商品远不能简化为某种化学物质、地缘政治利益或抽象的交换价值，而应被“定义为它被生产的方式和地点，以及生产和消费它的人群”（第4页）。包括橡胶种植园在内的各类原材料，作为同时在想象和物质维度上的黏土，长期以来支撑起了殖民化和去殖民化以及其他众多不同规模的进程。麻生道武在分析中展示出的动态性和弹性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走近它们。 区域动态 总第73期 2023年11月第二期 4 （英文原文见Black, M. (2022). [Review of Rubber and the making of Vietnam: An ecological history, 1897–1975, By Michitake Aso].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Volume 53, Issue 4, December 2022, pp. 831 – 833. DOI: https://doi.org/10.1017/S0022463422000674，本文为开放获取） 策划：宋培睿 编译：陈俊彦 统筹审校：东南亚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