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二期 2023年6月第2期 1 区域动态（东南亚） 【区域动态】威尔·布瑞姆《收费之国：柬埔寨教育私有化的日常》，探讨“日常私有化”何以成为柬埔寨教育的重要成分 编者按：在柬埔寨，学生接受课后辅导是一种普遍现象。伦敦大学学院教育研究院副教授威尔·布瑞姆（Will Brehm）在其2021年出版的新书《收费之国：柬埔寨教育私有化的日常》（Cambodia for Sale: Everyday Privatization in Education and Beyond）中对柬埔寨的私人辅导产业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布瑞姆的研究聚焦于柬埔寨的一个村庄——柏格村，细致刻画了代表着柬埔寨教育系统中不同环节的6位村民，包括教师、家长、学校校长、佛塔委员会主席（head of the pagoda committee）、村镇长老（town elder）及当地政治家，展现了柬埔寨私人辅导产业的完整图景以及折射其中的柬埔寨“日常私有化”（everyday privatisation）现象。具体而言，柬埔寨人普遍默认了私人辅导的存在，且将其视作在教育上占领先机的必备要素，家长会依据财力高低为孩子提供不同收费标准的私人辅导，而老师也会利用这一机会尽可能地赚取收益，这一过程无疑是教育商品化和私有化的真实写照。然而，布瑞姆指出，这种现象在柬埔寨绝不仅仅是教育领域的特产，柬埔寨社会对于私有化和商品化的接受度 颇高，佛教与政治的私有化也屡见不鲜。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二期 2023年6月第2期 2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和斯普林格出版社发行的期刊《国际教育评论》（International Review of Education）于2021年10月发布玛格达·娜莎·科巴希泽（Magda Nutsa Kobakhidze）评论威尔·布瑞姆所著《收费之国：柬埔寨教育私有化的日常》的书评。科巴希泽是香港大学教育学院助理教授，主要研究比较教育学和教育私有化，曾就“影子教育”出版多部专著。书评全文编译如下： 威尔·布瑞姆在《收费之国：柬埔寨教育私有化的日常》一书中，从民族志的视角考查了“日常私有化（everyday privatisation）”的动态过程。他用这一表述指代柬埔寨社会生活中“从人道主义救援到学校教育，从宗教善行到灌溉”（第iii页）等方方面面，普遍地转向基于付费的交换（transactions）的过程。既有的新闻报道和学者的注意力往往聚焦于政策制定层面“自上而下”的私有化，布瑞姆则试图将私有化理解为在一个几乎一切都可以出售的国家中，一种“自下而上”的社会实践。通过引起人们关注这一类完全被忽视的私有化，他挑战了教育学和其他学科的学者，重新审视他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论解释。 布瑞姆显然受到了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关于日常生活或日常性（everydayness）概念的启发。在布瑞姆眼中，日常生活由权力关系塑造出的生活经验、例行常规和活动构成。于是，平淡是有趣的，普通也是非凡的。他以柏格村（Preah Go）为例描绘这种日常背景，讨论了这里的学校、政府、宗教场所、社会生活和家庭。他散文式的文字充满了幽默、讽刺和意味深长的隐喻。布瑞姆着重聚焦于六位研究参与者的故事，他们分别是教师、家长、学校校长、佛塔委员会主席（head of the pagoda committee）、村镇长老（town elder）及当地政治家。通过他们的社会关系和有关教育私有化的经历，布瑞姆刻画出了这一私有化过程的普遍性和更广泛的影响。 尽管本书重点关注私人辅导或称“影子教育”这一教育现象，但布瑞姆不仅讨论教育和学习本身，而是以其为窗口，理解社会关系和日常私有化。然而，本书的确为日渐增长的私人辅导研究文献提供了新的知识。他考查了柬埔寨特有的不同类型的辅导，为理解这种高度情境化的现象提供了更加细致的认识。 柬埔寨的教育系统资源不足，教师工资收入低，以私人辅导为主要形式的付费补课教育成为了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家长、教师、学者及政策制定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根据布瑞姆的研究，这种形式已经制度化了，挑战着柬埔寨关于公立学校教育的观念，也加剧了不平等现象。全社会都认为公立学校与私人辅导的混合教育是不可避免的，而那些负担不起辅导的人则会在此过程中落后、处于不利地位、受到不公对待。布瑞姆还发现，非正式的教育费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二期 2023年6月第2期 3 用对柬埔寨来说既不新鲜，也不意外。相反，该国以收取各种额外费用闻名，比如自行车停放费、试卷费、甚至“作弊费”。这些观察向关注教育腐败和社会公平的柬埔寨政策制定者及研究者提出了重要的问题。 为了阐明日常私有化，布瑞姆回顾了柬埔寨社会动荡的苦难历史与持久影响。他提供了对于国际援助和社群发展作用的观察，展示了1979年以来关于“教育进步”（第102页）的普遍认识。布瑞姆对柬埔寨历史的丰富描绘以及在教育研究中愈发罕见的深入的民族志叙事，都会给读者带来启发和享受。 布瑞姆在书中收入了许多真实、令人信服的故事。有学生因为支付不起辅导费用而与学校教师有了债务关系；“贫困卡的政治”（第116页）中，政府认证的贫困身份成为获取利益的手段故而被人追逐；柬埔寨去往泰国和马来西亚的移民中普遍存在“选择的悖论”（第111页），移民不仅是逃脱经济贫困的现实，也是一种更高地位的标志。他将这些故事巧妙地融入了更广博的学术文献，但不受研究术语约束。他在字里行间融合了对柬埔寨的共情与希望，而并非其他后殖民主义者常常摆出的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在过往的十年中，布瑞姆有着在柬埔寨做研究、在中国台湾任教的工作生活经历，自己也有在美国新泽西州的教育经历。这些经历增进了读者对他背景和立场的理解。 这本书严谨、有力，值得通过学校课堂、会议和出版物触达更广泛的读者。学人们若对教育私有化、私人辅导、政治经济学、东南亚研究、民族志研究以及比较教育学感兴趣，则不应错过本书。 （英文原文见Kobakhidze, M.N. (2021) Cambodia for Sale: Everyday Privatization in Education and Beyond.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Education, 67, 915–916. https://doi.org/10.1007/s11159-021-09923-9） 第二篇书评来自英国南安普顿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崔泰熙（Tae-Hee Choi），2022年10月发表于《比较教育学》（Comparative Education）季刊。全文编译如下： 本书呈现了对后冲突时代柬埔寨教育日常私有化的多维观察。它将日常私有化归因于一系列历史、政治和经济因素的复合作用。这些因素使私有化通过传统的亲缘关系、庇护制及等级结构，深深地渗入柬埔寨乡村生活的社会架构中。作者布瑞姆采用了肖像方法（portraiture method），这种研究方法融合了艺术与科学，可以生动地捕捉到微妙而复杂的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二期 2023年6月第2期 4 人类经验。通过这一方法，他阐释了日常私有化如何发生，如何影响了人的习惯、行为、互动和情感，又如何滋长了不平等。这本书从描绘学生日常实践的“生活图景（life drawings）”开始，以私有化勾勒线条、填充色彩，展示了学生们向学校教师开设的课外辅导班付费、习惯性地买卖“泄露”出的答案以准备校内重要考试等场景。 布瑞姆首先在第一章中回顾了私有化的相关文献，确定了本书在文献脉络中的位置，进而在第二章中叙述了公共服务私有化在后殖民时期的柬埔寨如何发生。私有化肇始于联合国柬埔寨临时权力机构（United Nations Transitional Authority in Cambodia）的干预主义，以自上而下的方式引入。由于缺乏资源，柬埔寨仍然延续着由家庭负担的自费教育系统，而非由政府或社区共同资助补贴资源不足的学校教育。也就是说，家庭个体承担着子女学校教育的基本费用，这就导致了不平等和不公平的问题。第三章从一名公立学校教师辰达（Chenda）的视角切入。为了贴补家用，她与其他大多数教师一样，向她的学生开设私人辅导课程。她清楚地知晓可能涉及的利益冲突，也批评那些“耍花招”招揽更多学生的老师——他们可能会惩罚那些没有报名课后辅导的学生，或者向报名的学生泄露考试题目。为了努力保持自己正直品格，辰达允许难以负担课后辅导费用的学生缓付费用，可留待他们能支付时再补交。尽管如此，即使这位老师遵从了自己的良心，也仍在无意间助长了教育不平等，因为她在辅导课中运用了比免费的学校课程中更精细的教学方法，如理论结合现实的案例展示以及开展个性化的辅导等。第四章记叙了一所非政府组织学校的创办者索克姆（Sokhem）及其员工如何通过提供免费教育来抵制教育商品化的趋势。然而，维持教育机构运转的资金需求使他们的使命变得复杂。索克姆不得不向某种形式的私有化妥协，比如要求学生制作手链出售给捐助者。他同时还接受游客志愿者的捐助，并允许他们在学校短期任教，但此举导致教师离职率高，反而破坏了学校教育。 为解释柬埔寨为何容忍如此高度的教育私有化，第五章将战争与后续的变化联系起来，指出战争摧毁了原有的习俗和社会实践，于是其后的政府不得不依靠社区和捐赠者来重建它们，结果使得私人部门进入了曾经的公共领域。在第六章中，我们读到一些政府官员利用庇护制和等级结构不道德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布瑞姆虽然承认以私有化保障公共服务资金来源的必要性，但也表达了与一些受访者类似的对持久的、与腐败交织的日常私有化的担心，尤其是看到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逐渐对与私有化相关的渎职行为和各种问题习以为常。 最后两章介绍了经济困难家庭对私有化影响的矛盾认知。一个家庭欢迎私人参与（如非政府组织）给教育格局带来的“选择”，给予穷人获得流动性的机会，尽管人们通常认为非政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二期 2023年6月第2期 5 府组织提供的教育不如学校教师的辅导课那么有帮助。而另一个家庭则哀叹公立学校教育过程的商品化令他们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更难勉强维持。在结尾中，布瑞姆描绘了柬埔寨教育领域之外商品化私有化的日常。这些交易在剧烈的政治动荡中仍得以维系。因而布瑞姆认为，私有化已经深刻地嵌入了柬埔寨文化中。 本书清晰地揭示了多重因素如何无意地结合起来，导致了私有化，造成了远超预期的影响，使经济资源更差的家庭承受了更高的成本。本书巧妙地捕捉到的这些个体经历，有力地见证了以新形式表现出来的、私有化的老问题。它们引起了读者对柬埔寨的具体情况和比较教育的一般问题的兴趣。尤其重要的是，本书引导读者深入思考，我们该如何应对由猖獗的全球新自由主义过程和助长了这一过程的本土社会文化结构共同造就的不平等。布瑞姆提出了疑问，而索克姆及其他志同道合、有志解决这一问题的人正尝试可能的解决方案。 （英文原文见Tae-Hee Choi (2022) Cambodia for Sale: Everyday Privatization in Education and Beyond, Comparative Education, 58:4, 570-571, DOI: 10.1080/03050068.2022.2102323） *本栏目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观点与立场。编译转载已获授权。 策划：缪斯 编译：陈俊彦 统筹审校：东南亚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