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主权债务风险与国别脆弱性评估熊婉婷曾瑞内容提要新冠疫情的暴发把各国政府债务水平推向历史新高，发达经济体长期以来的“低通胀、低利率”局面出现逆转，陷入债务困境的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数量不断增加，国际社会开始担忧再度出现类似拉美主权债务危机的系统性风险。在这一背景下，本文构建了一个分析主权债务风险和评估国别脆弱性的整体性框架。首先，根据2022年政府债务负担指标取值的历史相对水平可知，全球债务负担水平仍属于中等范畴，但部分经济体已进入高风险区间，且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比发达经济体面临更加严峻的流动性风险。其次，采用债务动态分析方法，分析了不同类型经济体政府债务负担水平决定因素的差异，并且探讨了通胀和利率上升等新变化对其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相比发达经济体，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更容易因为外部冲击而陷入债务困境，而且难以借助通胀和财政调整手段来缓解主权债务风险。最后，结合两类经济体主权债务风险来源的差异，分别设计了短期脆弱性评估框架，并给出各国脆弱性排名。关键词主权债务危机系统性风险债务动态分析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中图分类号F833，F837DOI10.20090/j.cnki.gjjh.2023.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1515（2023）03－0001－15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银行网络视角下的多重审慎监管规则评估与政策协调研究”（编号：20CGL007）全球债务治理一、引言新冠疫情暴发前，世界经济已经开始第四轮全球性债务积累进程，疫情冲击将各国主权债务负担推向历史高点。世界银行报告指出，全球债务水平的波动自1970年以来呈现出周期特征，共经历了四次主要的债务积累浪潮：第一次债务积累浪潮跨越了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集中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最终引发拉美主权债务危机；第二次浪潮从1990年开始到21世纪初结束，集中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最终引发亚洲金融危机；第三次浪潮熊婉婷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主权债务、金融监管与系统性风险；曾瑞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国际经贸规则。通讯作者：熊婉婷，电子邮箱：wanting_xiong@sina.com。感谢《国际经济合作》匿名审稿专家的意见和建议，文中疏漏由笔者负责。··1 国家高端智库主办刊物2023年第3期总第423期发生于2002—2009年，集中在欧洲和中亚地区，最终引发欧债危机；第四次浪潮从2010年开始持续至今，涉及地区更为广泛，各国债务水平不断刷新记录，成为四次债务积累浪潮中规模最大、范围最广、增长最快的一次。①2020年新冠疫情的暴发进一步加快了债务积累速度，尤其是政府部门的债务，仅2020年全球平均政府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GDP）之比就比2019年增加了11.7个百分点至56.3%，远高于2010—2019年1.1个百分点的年均增量。②新冠疫情暴发后，世界经济形势发生深刻复杂变化。一方面，全球宏观经济金融环境逐步由“低通胀、低利率、宽财政”转向“高通胀、高利率、紧财政”的新局面。2021年后，主要经济体通胀持续走高，截至2022年8月，美国和欧元区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onsumer Price Index，CPI）同比增速均创历史新高，分别升至8.3%和9.1%。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IMF）预计发达经济体的平均通胀率将从2021年的3.1%升至2022年的3.9%，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将从5.7%升至5.9%。④为了缓解通胀压力，各国央行货币政策收紧节奏明显加快。美联储于2022年3月启动新一轮加息周期，同年6月开始缩表，9月联邦基金利率升至3%—3.25%，12月加息后联邦基金利率升至4.4%。⑤欧洲央行自2022年7月开始加息，同年9月再融资利率升至1.25%，年底加息至2.5%。⑥与此同时，在经历疫情纾困、能源和粮食补贴等扩张性财政政策和救助行动后，越来越多国家的财政空间开始吃紧并收紧财政政策。随着主要经济体的政策转向，持续多年的低利率局面被打破，全球逐步进入货币和财政政策紧缩阶段。⑦另一方面，受新冠疫情、乌克兰危机、极端气候等不确定性因素影响，供给侧扰动持续不断，全球经济增长呈现出动能不足和不稳定态势，叠加紧缩性货币和财政政策影响，经济下行压力显著加剧。2022年7月，IMF《世界经济展望》再度下调全球经济增速预期，预计2022—2023年增速分别降至3.2%和2.7%。⑧2022年9月，世界银行发布报告指出，同步收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可能相互强化，导致经济下滑，甚至引发全球经济衰退。⑨2022年10月，联合国贸易和①M. Ayhan Kose et al.,“Global Waves of Debt: Causes and Consequences,”World Bank Group,2021, 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server/api/core/bitstreams/dfe3e974-564c-533a-b5f6-b416905eef92/content [2022-10-01].②笔者根据世界经济展望数据库整理，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weo-database/2022/October/select-country-group[2022-10-01]。③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 https://www.bls.gov/bls/newsrels.htm [2022-10-01]; Eurostat, https://ec.europa.eu/eurostat/documents/2995521/14675409/2-31082022-AP-EN.pdf/e4217618-3fbe-4f54-2a3a-21c72be44c53[2022-10-01].④IMF, 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weo-database/2021/October/select-country-group [2022-10-01].⑤Dominic Rushe and Lauren Aratani,“Fed Raises Interest Rate by0.75Percentage Points as Us Seeks to Rein in Inflation,”September21,2022, https://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22/sep/21/fed-raises-interest-rates-third-increase-in-row [2022-11-01].⑥European Central Bank,“Monetary Policy Decisions,”September8,2022, https://www.ecb.europa.eu/press/pr/date/2022/html/ecb.mp220908~c1b6839378.en.html [2022-10-01].⑦Tobias Adrian and Fabio Natalucci,“Central Banks Hike Interest Rates in Sync to Tame Inflation Pressures,”IMF Blog, August10,2022, https://www.imf.org/en/Blogs/Articles/2022/08/10/central-banks-hike-interest-rates-in-sync-to-tame-inflation-pressures [2022-10-01]; JustinDamien Guénette, M. Ayhan Kose and Naotaka Sugawara,“Is a Global Recession Imminent?”World Bank, September2022, 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bitstream/handle/10986/38019/Global-Recession.pdf [2022-10-01].⑧IMF,“World Economic Outlook,”April2022, 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Issues/2022/04/19/world-economic-outlook-april-2022[2022-10-01].⑨Justin Damien Guénette, M. Ayhan Kose and Naotaka Sugawara,“Is a Global Recession Imminent?”··2 发展会议《2022年贸易和发展报告》警告称，发达经济体紧缩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将把全球经济推向停滞乃至衰退，并造成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2020年新冠疫情更严重的损害。①在这些新变化的影响下，主权债务危机或成为影响全球经济金融稳定的巨大隐患。根据IMF的债务可持续性分析报告，69个低收入国家中有38个国家已陷入债务困境或处于高风险状态，这一数字是2015年的两倍。②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中也有阿根廷、黎巴嫩、斯里兰卡等国家爆发危机。历史经验表明，每当全球经济周期进入经济下行、货币紧缩和强势美元阶段，经济基本面脆弱且债务高企的国家往往容易出现资产和货币贬值、资本外流等金融动荡，乃至爆发主权债务危机、货币危机或银行危机等系统性风险事件。③甚至有分析认为，本轮债务危机可能升级为与拉美主权债务危机、东南亚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比肩乃至更甚的系统性风险事件。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与外部经济体已构建起密切的经济金融联系，有必要结合世界经济形势的最新变化，对全球主权债务风险进行综合评估，对可能发生的外部风险进行预警，为中国参与全球债务治理提供理论参考。本文试图讨论三个问题：一是2022年全球主权债务负担究竟有多大？二是主权债务风险主要由哪些因素决定、不同类型经济体的影响因素有何差异？三是下一阶段哪些经济体更有可能出现主权债务危机？本文首先基于2022年主要债务指标对全球债务风险作出初步判断，然后采用债务动态分析方法，分别探讨发达经济体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因素和有关应对措施，并结合两类经济体所面临风险类型的差异，分别构建国别脆弱性评估框架，测算并得出各国脆弱性排名，最后通过讨论外部债务问题与中国的关系，包括其潜在影响和中国在国际债务治理中的角色与挑战，提出相关政策建议。二、主权债务风险的有关概念在关于主权债务的讨论中，存在主权债务危机、主权债务违约、主权债务风险、主权债务脆弱性、主权债务不可持续等概念。在对全球主权债务风险进行评估之前，有必要对有关概念进行辨析。一般而言，主权债务危机指主权政府无法按照合约正常履行其偿债义务的情况，但在实证研究中，准确定义主权债务危机是一个颇具争议的挑战，不同文献采用不同的定义口径。具有代表性的观点有：一是认为应把一个国家与其债权人存量债务重组协议或逾期欠款达到总债务存量5%以上的情况认定为主权债务危机；⑤二是认为除了无法按照合约正常履行其偿债义务之外，接受大规模IMF非优惠性贷款也应视为发生主权债务危机的标志；⑥三是认为主权债务危机不仅包①UNCTAD,“Trade and Development Report,”2022, 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t/tdr2022_en.pdf [2022-12-01].②IMF,“Review of the Debt Sustainability Framework for Market Ac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