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能源安全及其战略调整

欧盟能源安全及其战略调整周伊敏【内容提要】欧亚地缘政治变局迫使欧盟重新思考其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问题｡在此背景下,欧盟提出“能源独立计划”(REPowerEU),对能源战略进行快速调整,内容聚焦于增加气体能源进口多样性､加快绿色能源转型和提高能源效率｡欧盟成员国正在积极增加非俄能源进口､扩大可再生能源规模,并急推节能措施,以应对2023年冬季的能源供应问题,同时采取价格监管､政府援助以及税收优惠等政策减轻能源价格上涨对民生和经济的影响｡从短期和中期来看,欧盟寻求非俄来源的天然气供应主要面临两个挑战:存储能力有限和国家间运输基础设施不足｡因此,未来几年欧盟仍将继续依赖俄罗斯天然气｡从长期来看,欧盟致力于摆脱对俄罗斯化石能源依赖的趋势不会改变,其能源供应链将会出现较大转变,这将带动现有国际能源供应格局的调整｡【关键词】欧亚地缘局势变局欧盟能源安全能源转型【作者简介】周伊敏,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欧亚地缘局势变局迫使欧盟重新思考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问题｡欧盟能源进口中,45%的天然气､25%的石油和45%的煤炭来自俄罗斯｡冲突之前,欧盟已经面临能源价格上涨的问题,而冲突带来供给的不确定性则进一步加剧了能源价格上涨的趋势｡近几个月,欧盟成员国积极与美国､卡塔尔､埃及和加拿大等天然气出口国家建立贸易关系或扩大贸易规模,但由于存储能力有限和国家间运输基础设施不足,欧盟增加非俄天然气进口面临巨大的挑战｡2022年3月8日,欧盟提出“能源独立计划”,目标是在2030年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欧亚地缘局势变局将是欧盟能源政策的一个分水岭,该计划的提出不仅关系到欧盟当前的能源安全,也关系到其气候目标的实现及全球能源供应格局的转变｡—俄罗斯与欧盟在能源贸易上的相互依赖(一)俄罗斯能源在欧盟市场占据重要地位 俄罗斯是全球最主要的化石能源出口国,也是欧盟最重要的化石能源贸易伙伴｡当前,欧洲的一次能源消费中化石能源占比超过70%,其中石油和天然气在一次能源中的占比分别为33.79%和25.25%(见图1)｡根据2021年«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数据,2020年欧洲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净进口占消费的比重分别高达39%､77%和59%,而这些进口大部分来自俄罗斯｡俄罗斯是仅次于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的世界第三大煤炭出口国｡由于过去20年大幅削减高污染煤炭的生产,欧盟对自俄罗斯进口煤炭的依赖显著增长｡俄罗斯在欧盟煤炭进口中所占的比重从1990年的不到10%增至2020年的一半以上｡德国､波兰､意大利和荷兰是对俄罗斯煤炭依赖较高的欧盟国家,俄罗斯煤炭占这些国家煤炭进口总量的65%以上｡欧洲约1/4的成品油进口和约1/3的原油进口来源于俄罗斯｡俄罗斯是世界第三大石油生产国,仅次于美国和沙特阿拉伯｡俄罗斯原油出口总量中大约一半的目的地是欧洲｡2020年,荷兰和德国进口俄罗斯石油的数量最多,分别为每天55万桶和53万桶;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石油进口中俄罗斯石油占比最高,分别为96%和58%｡欧洲约45%的天然气进口来源于俄罗斯,占其天然气消费总量的比重近40%｡欧洲每年从俄罗斯进口的1550亿立方米天然气中,超过90%以管道气的形式交付, 仅有不到10%以液化气的形式交付｡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由多重因素决定:一是英国和荷兰控制的北海油田枯竭,导致天然气进口需求增加;二是欧盟关闭煤电厂和核电厂的计划进一步加强了其对天然气这种相对清洁能源的需求;三是俄罗斯的天然气对欧洲无论是总量还是价格都极具吸引力｡俄罗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储量,且与欧盟国家地理位置临近｡俄罗斯于20世纪40年代开始向波兰出口天然气,并在20世纪60年代陆续铺设天然气管道｡在欧亚地缘局势变局之前,俄罗斯通过管道运输将天然气源源不断地送往欧洲市场｡其中德国对俄罗斯管道气的进口量最大｡2020年,德国从俄罗斯进口了563亿立方米管道天然气,占其全年天然气总消费量的65%(见图2)｡(二)俄罗斯能源出口收入主要来自欧盟俄罗斯出口能源大部分运往欧洲｡根据2021年«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的数据,2020年俄罗斯煤炭累计出口量为226亿吨,其中出口欧洲的数量为7800万吨,占比34%;原油累计出口量为26亿吨,其中出口欧洲的数量为138亿吨,占比53%;成品油累计出口量为106亿吨,其中出口欧洲的数量为0.58亿吨,占比55%;管道天然气累计出口量为1977亿立方米,其中出口欧洲的数量为1677亿立方米,占比85%;液化天然气累计出口量为404亿立方米,其中出口欧洲的数量为172亿立方米,占比43%(见图3)｡ (三)天然气是俄罗斯与欧盟能源贸易的关键点以上数据表明,俄罗斯与欧盟之间的能源贸易对于双方而言都至关重要｡相比煤炭和石油,天然气在俄罗斯与欧盟的能源贸易中占据着更为重要的地位｡1欧盟停止购买天然气对俄罗斯能源收入的影响最大一方面,俄罗斯从俄欧能源贸易中获得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石油和天然气｡根据布鲁盖尔(Bruegel)智库分析师的计算,欧盟每天向俄罗斯购买约45亿美元石油和4亿美元天然气,而为俄罗斯煤炭支付的金额则少得多,仅为2200万美元｡另一方面,天然气运输的特殊性导致俄罗斯难以快速转移出口市场｡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中约70%通过管道出口至欧洲｡由于俄罗斯天然气液化产能以及船运能力有限,若欧盟停止购买俄罗斯天然气,则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影响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收入,而煤炭和石油则相对能够更快找到新的市场｡因此,若欧盟对俄能源制裁升级到天然气领域,可能会更大幅度地削减俄罗斯的能源收入｡一方面,俄罗斯从俄欧能源贸易中获得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石油和天然气｡根据布鲁盖尔(Bruegel)智库分析师的计算,欧盟每天向俄罗斯购买约45亿美元石油和4亿美元天然气,而为俄罗斯煤炭支付的金额则少得多,仅为2200万美元1｡另一方面,天然气运输的特殊性导致俄罗斯难以快速转移出口市场｡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中约70%通过管道出口至欧洲｡由于俄罗斯天然气液化产能以及船运能力有限,若欧盟停止购买俄罗斯天然气,则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影响俄罗斯的天然气1«焦点:欧盟祭出全面新制裁俄罗斯进口品总额至少将大减１０％»，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eu-ru-new-sanctions-0411-idCNKCS2M303K。 出口收入,而煤炭和石油则相对能够更快找到新的市场｡因此,若欧盟对俄能源制裁升级到天然气领域,可能会更大幅度地削减俄罗斯的能源收入｡2俄罗斯天然气断供对欧盟能源安全的威胁最大欧盟进口的俄罗斯天然气占欧盟天然气总消费量的36%｡一方面受限于欧盟对液化天然气的接收能力,另一方面受限于非俄市场上液化天然气的现货供给能力,欧盟很难在短时间内补足俄罗斯天然气断供所形成的缺口｡若俄罗斯对欧盟实施天然气断供,则会引起欧盟能源市场的严重短缺｡同时,由于俄天然气出口受运输限制,断供欧盟也会导致市场上天然气供给总量减少,这将引发全球液化天然气现货价格飙升,届时欧盟将面临买不到和买不起的双重压力｡二欧亚地缘局势变局对欧盟能源安全的影响在欧亚地缘局势变局的影响下,欧盟能源安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方面冲突带来的供给不确定性将进一步推高欧洲能源价格,引发通胀加剧;另一方面,俄罗斯或对欧盟实施能源断供,这将导致欧盟面临严重的能源危机｡(一)欧亚地缘局势变局对欧盟能源价格的影响欧亚地缘局势变局对欧盟最直接的经济影响是能源价格迅速上涨｡自2021年以来,欧洲能源价格已经出现飙升趋势｡受全球经济复苏以及欧洲高温､寒冷天气延长等因素的影响,欧盟天然气进口成本在2020年12月~2021年12月期间上涨一倍2｡2022年2月24日欧亚地缘局势变局爆发,随着冲突的发展,欧盟能源供应面临的不确定性加剧,使得欧洲能源价格进一步上涨｡2022年第一季度,欧洲天然气价格比2021年增长了5倍｡天然气价格处于高位的情形可能至少延续到2025年｡在这期间,欧洲天然气期货价格将维持在2021年水平的2~3倍3｡能源价格上涨导致工业生产成本上升(欧亚地缘局势变局以来,欧盟能源密集型产业的生产成本上升了近50%),并将带动其他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能源､运输和粮食价格上涨相结合将加剧低收入家庭的压力,增加贫困风险,对欧盟经济和社会的稳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能源价格上涨和经济前景恶化加剧了欧盟经济的滞胀风险｡根据欧盟统计局数据,2022年第一季度欧盟调整后的GDP仅比2021年第四季度增长04%｡其中,2EuropeanCouncil,“Energypricesandsecurityofsupply”,March2022.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energy-prices/。3PeterCrispeels,MikaelRobertson,KenSomers,andEricWiebes.“Outsprintingtheenergycrisis”,April21,2022.https://www.mckinsey.com/business-functions/operations/our-insights/outsprinting-the-energy-crisis。 意大利经济出现萎缩,法国经济增长停滞;尽管德国在2022年第一季度的表现略好,但预计未来几个月,德国经济受能源价格上涨的影响将逐渐显现,这意味着欧盟的经济增长将进一步减缓｡考虑到欧亚地缘局势变局的影响,欧盟委员会在2022年5月下调了近两年的经济增长预期,同时上调了通胀预期;对2022年和2023年GDP增长率预测值分别为27%和23%,明显低于欧亚地缘局势变局之前的预测值4;对2022年和2023年的通胀率预测分别为61%和27%,而冲突发生前的预测分别为35%和17%｡(二)欧亚地缘局势变局对欧盟能源供给安全的影响欧亚地缘局势变局以来,美国､英国和欧盟对俄罗斯采取了贸易､金融和科技等多个领域的制裁行动｡2022年2月28日,俄罗斯卢布对美元汇率暴跌29.37%,创下119卢布兑换1美元的历史低点｡作为对制裁的反制,同时也为了支撑主权货币,俄罗斯发布了一项法令,规定自2022年4月开始以卢布结算俄罗斯天然气,并将对拒绝执行的不友好国家5实施天然气断供｡欧盟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度最高,冲突的进一步恶化将增加其面临的能源供应风险｡2022年4月初,欧盟宣布对俄罗斯实施第五轮制裁,其中包括禁止俄罗斯煤炭和其他固体化石燃料进入欧盟市场6,该制裁将从2022年8月开始正式执行｡2022年5月4日,欧盟又提出了对俄第六轮制裁的提案,包括计划在6个月内停止购买俄罗斯原油,在2022年年底前停止购买俄罗斯成品油｡为了促成该项提案的通过,欧盟委员会承诺将帮助匈牙利､斯洛伐克和捷克升级炼油厂,并将他们停止进口俄罗斯石油的时间推迟到2024年7,以期达成石油禁运计划｡但欧盟各国关于对俄罗斯实施石油制裁的内容尚未达成一致,其症结在于制裁对成员国造成的打击是不对称的,一些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的国家担忧制裁升级的反噬作用｡俄罗斯发布“卢布结算令”,拒绝执行的欧盟国家将面临断供风险｡“卢布结算令”是指俄罗斯宣布的自2022年4月1日起不友好国家进口俄罗斯天然气必须以4欧盟委员会在2022年2月预测2022年和2023年的GDP增长率分别为4%和2.8%。5俄罗斯所指的不友好”国家名单是由已实施制裁的国家组成，目前该名单包括美国、欧盟成员国、加拿大、日本、挪威、新加坡、韩国、瑞士、乌克兰和英国。6欧盟安理会于2022年4月8日通过了对俄罗斯的第五套制裁，制裁的计划内容包括：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和其他固体化石燃料（由于现有合同有停产期，此制裁将从2022年8月开始适用）、禁止所有进入欧盟港口的俄罗斯船只、禁止俄罗斯和白俄罗斯道路运输运营商进入欧盟、禁止木材、水泥、海鲜、酒类等其他商品的进口、禁止向俄罗斯出口喷气燃料和其他商品、禁止俄存款到加密货币账户。7FrancescoGuarascioandRobinEmmott，“E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