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特朗普全球经济重新排序的欧洲政策选择

一、美国对外失衡美国贸易逆差，再加上占其GDP约6%的高额政府赤字，长期以来一直是美国国内关注的焦点。历届美国政府都对进口增长和出口疲软给制造业造成的压力感到担忧，而制造业目前仅占美国GDP的11%，并且只提供了1300万个就业岗位。然而，美国外部失衡的深度与持续性，更成为特朗普政府政策议程中的重要内容：振兴美国工业、扩大能源生产、限制系统性竞争对手获取关键技术及关键原材料，并削减双边贸易逆差。图1：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商品贸易平衡，国民账户，占GDP百分比资料来源：AMECO自2013年以来，美国的商品贸易逆差一直维持在GDP的4%左右，在疫情期间略有缩小（图1）。美国几乎对所有主要贸易伙伴都存在贸易逆差，只有澳大利亚和巴西等少数国家例外。美 - 2 - - 3 -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最为突出（占GDP的1.04%），其次是世界其他国家（1.18%）和欧盟27国（0.61%）。尽管受到特朗普贸易政策的重点针对，美国对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贸易逆差却相对较低，约为0.4%。不过，美国通过服务贸易顺差部分弥补了这些逆差，特别是通过其占主导地位的科技和金融行业。欧盟在制造业方面对美国（1.6%）和世界其他地区拥有显著的贸易顺差，但在农业、采矿业和公用事业领域则面临较大的贸易逆差（1.59%）。此外，欧盟在服务贸易上对美国也处于逆差状态。总的来说，欧盟的贸易顺差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5%，对美国的贸易顺差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中国的整体贸易顺差主要来自商品贸易，但在农业、采矿业、公用事业和服务领域则存在明显的逆差。美国的经常账户长期存在赤字，亟需大量外资流入。经常账户余额体现了一国净贷款或借款状况，盈余意味着向全球放贷，赤字则显示依赖外资。1像美国这样的净进口国通过借贷为进口提供资金，而净出口国则通过贸易顺差借出资本。图2显示了美国净借款的变迁：从1995年占GDP的1.4%，恶化到2006年的6%，然后在金融危机后下降到2013年的2.1%，部分原因是中国的刺激措施减少了全球失衡。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促使美国净借款在2020年回升至4%，在2024年稳定在3%左右，预计在2025年将1根据国民账户的定义，贸易逆差是指国内生产（国内生产总值）低于国内总消费，而贸易顺差的情况恰恰相反。 - 4 -保持这一水平。这意味着美国必须每年吸引相当于其国内生产总值3-4%的资本流入，才能为赤字融资。图2：按现价计算的净贷款（+）和净借款（-）头寸占GDP的百分比资料来源：AMECO。与美国不同，欧元区和中国是净贷款国，而不是借款国。欧元区的净贷款头寸始于1995年的0.3%，但在2010年代初欧洲紧缩政策和欧债危机之后，欧盟经济愈发依赖外部需求。2011年后，净贷款头寸开始增加，2016年达到约3.5%，之后略有回落。2024年和2025年，净贷款头寸略高于3%。财政和消费政策的结构性差异导致了这些失衡。有许多因素可以解释美国的结构性赤字和贸易伙伴的相应盈余。美国消费者和企业对进口的需求远超外国买家对美国出口的需求，部分原因 - 5 -在于他们能获得大量信贷融资。美国持续宽松的财政政策在刺激国内消费方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欧元区一直实行比美国更紧缩的财政政策。欧洲央行前行长马里奥·德拉吉举例指出，从2009年到2019年，美国政府向经济注入的资金是美国的14倍：美国的基本赤字绝对值为7.8万亿欧元，而欧元区为5600亿欧元（以2023年欧元计）。与此同时，中国将大部分财政支出用于扩大国内制造业产能和房地产，而不是促进家庭消费。这些因素可以概括为美国的“过高特权”，即作为全球最重要储备货币的发行国。由于美元是全球主要储备货币，广泛用于全球贸易和作为储备资产，其需求始终居高不下。这使得美国能够以较低成本借款，维持更大的政府和外部赤字，而不受其他国家面临的金融约束。根据这种解释，美国的过高特权使其能够轻松进行赤字融资，这正是其使用和滥用的结果。如果美国停止运行国际收支逆差，全球储备将缩减，可能导致全球流动性短缺，引发经济收缩和不稳定。这就是过高特权的反面，对全球金融稳定的重大责任“迫使”美国向全世界发行比不这样做时更多的安全资产。中国通过出口驱动的增长模式在维持美国赤字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欧元区和日本的作用则较小。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中国的增长模式一直依赖于长期低迷的国内消费，并将过剩储蓄循环投入回报渐低的投资中。在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 - 6 -后的几年里，中国的制造业出口呈爆炸式增长，这得益于地方政府积极吸引外资企业来华制造，进一步助推了这一趋势。由创纪录的外汇市场干预维持的低估汇率也起到了重要作用。特别是2004年中国收紧内部信贷增长后，其制成品出口远超进口。这种快速且不对称的贸易扩张对发达经济体制造业造成压力，被称为“第一次中国冲击”。中国的不平衡增长模式促使布什、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政府多次施压，要求中国重新评估其货币并提升国内消费。中国近期经济调整进一步加剧了全球贸易的不平衡。高储蓄与低消费相辅相成，全球金融危机后，中国房地产行业吸纳了经济中大量过剩储蓄以支撑国内发展。2008年至2018年，出口在中国经济中的比重持续下降。然而，这一趋势已发生显著逆转。自2021年房地产泡沫破裂以来，预计中国对房地产领域的投资将减少近半，同时加大对重点制造业领域的投入，尽管国内对这些产品的需求依旧低迷。中国企业纷纷寻求通过国际化摆脱国内饱和且盈利困难的困境，且常获得国家支持。因此，在打击中国房地产业的同时，中国的贸易顺差也在大幅增加。正如《纽约时报》所指出的，中国的制造业顺差目前已达到惊人的10%。在讨论中国日益加剧的不平衡时，美国和欧元区的角色较21世纪第一个10年时期已发生互换。不同于首次冲击时中国出口主要集中在纺织品和消费电子领域，新一轮的中国冲击如今波及 - 7 -到欧洲经济的核心部门，如汽车、化工、机械和航空。中国出口年增长率超过10%，而全球贸易增速约为3%，与此同时，德国及欧元区的出口却陷入停滞。受2022年能源价格冲击及中国日益加剧的竞争影响，德国乃至整个欧元区的工业生产均呈下滑态势。反观中国，其工业生产在过去几年中迅猛增长（见图3）。相比之下，美国出口和工业生产表现更为稳健，这或许部分源于美国的工业规模规模较小，对出口依赖程度低于欧元区。实际上，在拜登总统执政期间，美国市场需求为在欧洲及中国等地失去市场份额且国内需求疲软的欧洲企业提供了重要支撑。图3：中国、美国和欧元区的工业生产变化（指数3个月滚动平均值与2021年相比的变化）资料来源：根据CPB《2024年世界贸易监测》计算得出。 - 8 -关于全球失衡根源的辩论有三个主要影响。首先，欧元区对美国需求的依赖日益加深。由于中国将欧洲进口商品挤出市场，并在全球出口市场中占据优势，美国目前占欧元区出口的16%，较2012年的12%有所上升。服务领域也呈现相似趋势：2023年，美国吸收了欧盟服务出口22%的份额，高于2014年的18%。这使得欧洲面临特朗普关税的威胁，尽管其受影响程度不及墨西哥或加拿大。其次，中国的贸易顺差已远超日本和欧洲。过去两年，其制成品顺差大幅增长。例如，中国的制造业顺差是德国的六倍，海关数据显示其总体商品顺差高达1万亿美元。第三，长远来看，欧洲希望中国提振国内需求的愿望与美国愈发一致。一个致力于与盟友合作的美国政府会利用这些观察结果协调对中国的施压。然而，特朗普政府在关税和贸易战策略中既针对朋友也针对对手。二、特朗普引发的全球贸易碎片化情景本节将探讨美国贸易和金融政策的潜在走向，以及这些政策可能如何重塑国际宏观经济框架。因此，提出了以下四种情景：情景A：已经宣布的关税增长，加上逐步升级为更高关税但升级幅度仍受控制的低互惠关税。情景B：美国征收的包括增值税在内的高互惠关税。欧盟采取符合世贸组织规定的报复措施。情景C：高互惠关税和全面贸易战升级，无法实现平衡，导致美国退 - 9 -出布雷顿森林机构和金融制裁/分裂。情景D：在高关税和协调外汇/宏观结算之后达成的《广场协议》/《海湖庄园协定》。基于已宣布的美国政策及正在制定中的政策，我们推导出可能发生的情景。这些情景不仅涉及贸易和关税行动，还涵盖美国可能对欧盟使用的更广泛政策工具。情景A：低互惠关税首先，我们定义了一个基本的贸易战情景，其中包括这些已经宣布的关税增长：美国对所有国家的钢铁和铝产品征收25%的关税。来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产品被征收25%的关税，加拿大的能源产品将被减收10%的关税。加拿大宣布将对从美国进口的产品征收25%的关税（从3月4日起对价值300亿美元的产品征收25%的关税，从3月21日起对价值1550亿美元的产品征收25%的关税）作为报复。为简化计算，我们假设对来自美国的所有商品征收25%的关税。3月6日，特朗普总统收回了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征收25%关税的决定：属于《美墨加协议》范围内的产品可以免关税过境。然而，25%的全额关税计划将在一个月内颁布，因此我们将其纳入了情景A。对中国加征20%的关税。中国的报复性关税（来自美国的矿产品将被征收15%的关税，而机械、车辆和运输设备的关税将提高至10%。继上次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征10%的关税后，中国又宣布对农产品加征15%的关税）也包括在 - 10 -情景A内。此外，这种“低”强度的贸易战情景还包括一种弱互惠关税形式：假设美国只是参照伙伴国加征的关税（如果这些关税较高的话）征收相应的关税。如果美国征收的关税税率较高，美国将保持采用这一较高的关税税率。我们不假设美国会降低关税，也不假设欧盟会采取激进的反制措施。情景B：高互惠关税“高”强度贸易战情景是在互惠关税的基础上定义的，即美国在计算其“适当的”镜像关税时将增值税包括在内。美国将对每个贸易伙伴征收总体额外关税，而不是针对具体产品征收与其他国家相匹配的关税。这一税率不仅反映了对美国出口产品征收的关税，还反映了一系列其他因素，包括被视为歧视性的国内税收（如增值税）、非关税壁垒（如补贴和监管要求）、汇率政策以及华盛顿认为扭曲竞争的其他措施。这些措施的范围极其广泛，等同于试图对其他国家如何调节经济和增加收入发号施令。该计划中的一个争议点是特朗普声称增值税起到了贸易壁垒的作用。增值税是众多国家用于资助公共服务的标准税种，但美国没有增值税，而是依赖各州不同的销售税制度。从经济角度看，增值税对贸易是中性的：它对国内和进口商品同等适用，边境调整确保其仅对国内消费征税。然而，特朗普政府认为，带有边境调整的增值税起到了关税的作用。这一说法毫无根据，但如果美 - 11 -国将增值税视为贸易扭曲，它将不成比例地影响欧洲，那里的增值税率通常在19%到21%之间，匈牙利甚至高达27%。欧盟还容易受到美国针对非关税壁垒和监管政策的关税影响。美国长期以来一直反对欧盟的法规，如卫生和植物检疫标准以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但公平互惠关税计划扩大了美国投诉的范围，包括新的规则，如《人工智能法》、《数字市场法》、《数字服务法》和《企业可持续发展报告指令》（CSRD）。由于所有这些法规都给企业（包括在欧洲运营的美国公司）带来了合规成本，特朗普政府可能会以此作为征收关税的理由。实际上，任何影响企业的欧盟法规都可能成为目标。为了简化分析，我们假设对所有欧盟27国的关税在上述低强度贸易战情景的互惠关税基础上再增加20个百分点。目前，我们仅针对欧盟27国建模增值税补偿，暂不考虑其他国家（因为欧盟27国似乎是对互惠关税的主要目标）。至于欧盟27国的报复措施，我们在此情景中假设欧盟会以他们自己的“互惠”关税进行反击：根据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定，一个国家可以设定关税，使其完全得到补偿（以欧元计的关税收入）。考虑到此时贸易流量已有所下降，我们假设欧盟对所有美国商品再增加30个百分点的关税，以弥补因美国关税造成的损失。情景C：大决战：激进的贸易和金融政策行动 - 12 -特朗普总统宣布了新的互惠关税，定于4月2日实施。4月1日，美国贸易代表、商务部及其他机构将公布他们的调查结果，随后将向总统提交联合政策建议。到7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