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第一期《区域动态》拉美和加勒比地区

1 区域动态 总第五十五期 2023年3月第1期 区域动态（拉美和加勒比） 2023年3月第一期 从亚诺玛米危机看巴西原住民的生存困境 导言： 亚诺玛米（Yanomami）是居住在巴西亚马孙雨林区域的一个印第安原住民部落。近年来，超过2万名淘金者入侵亚诺玛米进行非法采矿，给当地带来饥饿、传染病、暴力、环境污染等多重危机。近日，巴西联邦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打击亚马孙地区的非法采矿活动，以将非法矿工彻底驱逐出亚诺玛米地区。亚诺玛米原住民遭遇的土地危机和人道主义危机始于1980年代，在博索纳罗政府期间加剧，见证了巴西原住民的土地冲突史。此次事件使得巴西国内外社会再次关注原住民的土地权利与亚马孙森林保护的问题。 1. 亚诺玛米危机 亚诺玛米地区（Yanomami）位于巴西亚马孙雨林北部，地处罗赖马州（Roraima）和亚马孙州（Amazonas）之间，毗邻委内瑞拉，面积约为900万公顷，聚集着近2.9万名印第安原住民，是巴西最大的原住民社区。然而，近几十年来，该地区成为了非法采矿者的目标，并因此面临环境破坏、疾病入侵、暴力威胁等一系列侵犯原住民权利的危机。 2023年1月，卢拉就任巴西总统后表示，新政府将严厉打击非法采矿活动，并加大力度援助巴西原住民。1月16日，联邦政府派遣特别行动小组对亚诺玛米社区原住民的健康状况进行诊断，发现亚诺玛米原住民正遭受疟疾、腹泻、肺炎、肺结核等疾病侵扰，50%以上的原住民儿童还面临严重的营养不良。20日晚， 2 区域动态 总第五十五期 2023年3月第1期 巴西卫生部宣布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并招募志愿者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以应对亚诺玛米社区医疗服务紧缺的问题。 当地时间1月21日，卢拉到访罗赖马州，在原住民部长索尼娅·瓜雅雅拉（Sônia Guajajara）与卫生部长尼西亚·特林达德（Nísia Trindade）的陪同下走访了该州首府博阿维斯塔（Boa Vista）的亚诺玛米原住民健康诊所（Casa de Saúde Indígena，简称Casai），并于次日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亚诺玛米原住民正遭受一场“人道主义危机”，甚至说是一场“种族灭绝”。该文将亚诺玛米危机归结为前政府“有预谋的犯罪”。探访罗赖马州的前一天，卢拉创建了国家协调委员会（Comitê de Coordenação Nacional），专门为原住民提供服务并负责协调各机构间的工作，委员会必须要在45日内提交应对危机的行动计划。 此外，面对亚诺玛米的复杂情况，卢拉政府宣布应对措施，主要包含两个方面：一是向亚诺玛米原住民提供急需的卫生和食品援助，二是尽快将非法采矿者赶出该地区。 危机爆发10天后，卫生部表示已向原住民分发了5500多个食品篮，估计月发放量将达1.26万个，覆盖282个面临粮食安全问题的社区，为2.1万原住民提供援助。截至3月8日，已有6200多名亚诺玛米人在原住民领地内的卫生中心接受治疗。一些严重的病患被送往位于罗赖马州首府的市级医院。因急性营养不良而入院的19名5岁以下儿童中，有15人体重增加，并改善到中等状况。 然而《Mongabay》3月6日文章《卢拉政府努力克服亚诺马米人危机，但仍有障碍》指出，飞机紧缺限制着卫生和食品援助计划的开展。由于跑道缺乏维护，大型货运飞机不能降落，运送病人和提供补给只能依靠直升机。联邦公设辩护人办公室（Defensoria Pública da União，简称DPU）称，武装部队只向相关机构提供了两架直升机，严重影响了救助工作的开展。 在第二个目标上，2月6日，来自巴西环境和可再生资源管理局（Ibama）的工作人员在全国原住民基金会（Fundação Nacional dos Povos Indígenas，简称Funai）和其他政府机构的支持下，进入亚诺玛米地区，开始驱逐非法采矿者，将工作重点放在阻断他们的燃料供应链和运输链路上。目前，巴西环境和可再生资源管理局已经摧毁一个配有飞机跑道的生产基地，当场没收4.4吨锡矿石、一架货运飞机、一架直升机和一台拖拉机。环境和可再生资源管理局已经与国家石油天然气 3 区域动态 总第五十五期 2023年3月第1期 和生物燃料局（Agência Nacional do Petróleo, Gás Natural e Biocombustíveis，简称ANP）合作，打击向罗赖马州经销商违规出售航空燃料的行为。 文章指出，采矿者已开始离开这片土地，但政府并没有监测他们的去向。环保人士和人权组织表示担心矿工会直接进入其他原住民的土地。部分矿工越过边境进入委内瑞拉和圭亚那，其他人则分散在博阿维斯塔附近的城市。 同时，卢拉政府也希望在立法上采取行动。2月7日，总检察长奥古斯托·阿拉斯（Augusto Aras）向联邦最高法院提出请求，要求推翻一项被疑为为非法采矿活动提供便利的法案。另外，此前全国原住民基金会主席乔尼亚·瓦皮查纳（Joenia Wapichana）曾提出过一项加强黄金交易追踪的提案，此次危机或将推动国会尽快关注该提案。 在长期举措上，原住民部执行秘书埃罗伊·特雷纳（Eloy Terena）表示，政府将在卫生、教育和社会权利方面制定公共政策。目前正在研究一系列环境和土地管理措施，以便原住民能充分使用自己的土地，管理自己的资源。相关的信息收集工作将在4月底前完成。目前，原住民部已经明确了部分优先措施，如保障清洁饮用水。技术人员也正在检测亚诺玛米保护区和其他原住民土地中理想的钻井地点。 2. 原住民土地保护困局 2.1 非法采矿产业链 亚诺玛米土地上的非法采矿活动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1992年，时任总统费尔南多·科洛尔·德梅洛 (Fernando Collor de Mello）对非法采矿活动重拳出击。最初，德梅洛下令炸毁飞机跑道，但效果不佳，采矿者很快重新修复跑道。随后，他改为从上下游链条下手，阻断对矿工的燃料和食物供应，并部署巴西空军在亚诺玛米领空进行拦截。社会活动家西德尼·波苏埃洛 (Sydney Possuelo)在接受巴媒《NEXO》采访时表示，经过1992年的努力，该地区的非法采矿者从40000多人减少至1200人左右。 4 区域动态 总第五十五期 2023年3月第1期 然而，随着时间不断推移，非法采矿活动卷土重来，并从最初的个体化手工采矿向团体化、专业化的趋势发展，不断引入新的开采技术和设备，对环境造成更严重的危害。 该地区的矿产开采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河床里挖河沙以提取矿物，另一种是在陆地上从坑洞或沟壑中提取沉积物。大多数矿工由于贫困和缺乏工作技能，难以从事其他行业并取得满意的收入。故而在黄金开采的高利润驱使下，从全国各地北上。非法采矿活动在给原住民带来灾难的同时，也使大量矿工暴露在毒品、自然灾害等风险之中，其工作条件非常恶劣。 除矿工外，该地区的非法采矿业背后具有完善的后勤保障和复杂的利益链条。这里不仅有厨师、保安、船只驾驶员、飞行员、机器操作员、性工作者，还有为采矿活动服务的电力和网络设施，甚至秘密建有七十余个简易机场。根据巴西原住民保护组织乌图卡拉·亚诺玛米协会（Hutukara Associação Yanomami）于2021年发布的报告，该地区的采矿业受到了投资能力强大的商人团体的支持。联邦警察的调查显示，这些商人主要来自罗赖马州，通过博阿维斯塔或周边的超市、加油站、餐馆等合法企业，对非法采矿获得的资金进行洗钱。此外，还有运输公司、金融机构、珠宝商和投资者从中获利。 这一现象在博索纳罗执政期间加剧。根据《Mongabay》2022年6月发表的《成立30 周年的亚诺玛米保护区饱受采矿、疟疾和汞的困扰》一文，在博索纳罗总统反原住民和反环境言论的鼓动下，矿工们重新开始工作。上届大选竞选期间，博索纳罗便承诺简化程序，批准在保护区进行采矿。当选总统后，博索纳罗大幅削减用于环境保护和原住民事务的资金，削弱相关机构的权力。2020 年，博索纳罗进一步加大对采矿业的支持力度，向国会提交了一项法案，期望允许在原住民土地上进行采矿、开展水电项目和勘探石油和天然气等。同时，博索纳罗政府放松枪支管控，也使亚诺玛米地区的暴力事件骤增。巴西的非政府组织社会环境研究所（Instituto Socioambiental）去年4月发布的报告显示，亚诺玛米保护区内的非法采矿面积在过去三年中增加了两倍，从2018年底的1200公顷增长到2022年底的3272公顷。目前，巴西最高法院已下令调查博索纳罗政府是否存在对亚诺玛米人的“种族灭绝”行为。 5 区域动态 总第五十五期 2023年3月第1期 非法采矿活动给亚诺玛米地区带来的危害是多方面的。根据耶鲁大学环境学院杂志《耶鲁环境360》（Yale Environment 360）2月2日文章，汞污染是威胁原住民健康的一大重要因素。矿工用汞来分离黄金，这种重金属蒸发到空气中，进入土壤和河流系统，并流入食物链，将会导致胎儿畸形、神经和运动障碍等严重的健康问题。在亚诺玛米地区的一个村庄，92%居民的血液中汞含量超标。此外，由于原住民长期“与世隔绝”，任何外部常见的病菌都可能引发社区内的公共卫生危机。从 2014 年到 2021 年，通过蚊子从采矿者传播到亚诺玛米原住民的疟疾病例从2928例增加到20394例，增长了七倍多。健康问题导致许多原住民失去劳动能力，甚至丧失生命。 此外，该地区长期面临粮食安全问题。采矿所用的化学物质污染了鱼类，广泛应用的采矿设备使猎物躲到森林深处，使得原住民更加难以获得食物。根据巴西原住民卫生特别秘书处（Secretaria Especial de Saúde Indígena, 简称Sesai）公布的数据，2019年，在监测的5260名亚诺玛米儿童中，有一半以上营养不良。 除健康问题外，原住民还面临着暴力冲突和性剥削的威胁，甚至有许多未成年原住民女性被强迫或引诱从事性工作，部分采矿者还涉嫌谋杀和强奸罪。这些问题严重威胁着原住民的生存。 2.2 原住民土地标界问题 巴西坎皮纳斯州立大学（Unicamp）人类学教授阿提卡·卡皮贝里贝（Artionka Capiberibe）指出，亚诺马米危机的根源是土地问题。她表示，虽然原住民土地被标定和划界，但目前仍缺乏保护。原住民土地（Terra Indígena，简称TI）是巴西原住民永久占有的公共领土，保证他们能够以此谋生，自由处置自然资源，并按照自己的文化习俗和传统生活。原住民土地的合法性可以追溯到1988年的《巴西联邦宪法》（Constituição Federal de 1988），宪法规定原住民对于被划定的土地享有不可放弃、不可剥夺且不受时间限制的所有权。宪法禁止通过出售或其他行为将被划定的土地从原住民手中夺走，并禁止政府将原住民从这些地区驱逐出去，除非发生灾难、传染病或出于“维护国家主权和利益”需要的其他原因，但后者仍需得到国会的批准。 6 区域动态 总第五十五期 2023年3月第1期 宪法还规定了公共权力有义务承认和划定原住民土地，必须由联邦政府通过主管机构巴西全国原住民基金会进行，包含以下五个步骤：区域研究、土地划界、政府申报、总统授权和合法注册。一经标定合法化，原住民土地将受到原住民基金会和其他联邦政府机构的保护。 然而，巴西媒体《NEXO》的编辑玛丽安娜·维克（Mariana Vick）指出，巴西原住民社区往往是土地和自然资源争夺的目标，而原住民土地标定进展的缓慢加剧了这一冲突。维克在文章《采矿之外：原住民面临何种压力》中表示，一方面，原住民土地是农场主、地产投机商人、探矿者等群体争夺的场所；另一方面，这些地位特殊的地区在国家政治和制度环境中也面临着重重压力，导致土地划界过程进展缓慢。前博索纳罗政府还试图通过提案改变现行的原住民土地保护规则。 1988年颁布的宪法为巴西原住民土地标定设立的期限为五年，即在1993年之前使所有划定的土地合法化。然而，在宪法颁布30多年后，这一过程尚未结束。根据全国原住民基金会的数据，截至2021年10月，巴西有483块原住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