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研究》2021年第1期美国极右翼信息生产与社会动员机制———以匿名Q运动为例淤赵海摇陈展摇摇摇也内容提要页近年来美国不断流行的反智主义阴谋论,是美国极右翼政治信息生产与社会动员的核心机制。美国的反智主义阴谋论通常带有强烈的福音派宗教色彩,受商业社会扩张的推动,主要在受教育水平偏低和意识形态保守的人群中流行,但当前阴谋论的生产和传播具备新的技术和心理基础。科技发展使社交媒体上的“数据空洞冶得以被信息操纵者利用;美国社会“失范冶、利益团体对立以及当前的历史性灾难,让社会心理产生了严重的“偏执心态冶。美国极右翼政客抓住了匿名Q运动机会,利用新技术和偏执心态推广匿名Q阴谋论,打破了教育和意识形态因素的限制,吸引了大批狂热信徒。匿名Q运动与极右翼阵营之间形成了共生关系,使其在特朗普任内得到极大发展。在大选失败后,特朗普支持者中的匿名Q信徒受到美国建制派的严厉压制,未来可能进一步走向极端,成为美国新的暴力和恐怖主义源头。关键词:美国政治极端右翼匿名Q运动反智主义偏执心态特朗普在互联网时代,信息的生产与传播更为便捷,但同时也给信息操控者提供了肆意发挥的空间。他们利用“数据空洞冶,抓住突发事件的契机,修饰过时的搜索词条,或淤感谢《美国研究》的匿名审稿专家对本文提出的宝贵意见,文中错漏之处由本文作者自负。 是化做网络世界的造物者,创造出兼具连贯性和学术规范的特定信息环境。淤通过优化推荐,巧用用户的认知缺陷将目标群体置于其中,形成某种特定信息文化,并动员目标用户参与线下的互动,以最终达成信息操纵者的预期目标。于信息操纵者的预期目标发端于商业利益,但在当前的美国政治语境中,日益被应用于政党政治,为实现预期目标而进行无事实根据的阴谋推论,对社会和人类发展进程造成相当程度的负面影响。盂比如在新冠疫情背景下,“疫苗会导致自闭冶“口罩内含5G天线冶“疫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冶等成为流行于美国社会的阴谋论。这些阴谋论与街头举着“自由为先冶标牌,反对州政府居家隔离令,拒绝佩戴口罩,以及召开新冠派对这类社会现象之间存在直接关联,是反智主义的经典场面。反智阴谋论本身并没有意识形态属性,它既可能出现在流行的左翼媒体中,也可以来源于右翼媒体。但是无论信息操纵者是否意在政党政治,阴谋论的流行却始终难免与政党政治相纠缠。榆它可以是政党致命的毒药,也可以是政党动员社会的利刃,而近期不断发展的匿名Q运动便与美国极右翼政治有着密切的联系。美国当代极右翼是如何进行一场本身外在于意识形态的阴谋运动的?接受阴谋论的群众土壤具备什么特点?当阴谋论与选举政治相结合后又将产生什么影响?围绕这些问题,本文试图将匿名Q案例置于美国当代右翼反智阴谋论形成与传播的理论框架中,分析匿名Q是如何从边缘阴谋论步入主流思潮,并成功成为美国政治生态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进而探讨其对美国选举政治的影响。一摇反智阴谋论的基础与传播在理解匿名Q这类阴谋论是如何席卷全美并深入人心时,首先需要考察反智阴谋论生产和传播机制。反智阴谋论作为一类信息,其所包含的反智主义色彩使之区别于其他传统信息,因而这类信息通常为主流舆论所不屑,难以在媒体平台上正常传播虞,需要通过对“数据空洞冶的利用等手段进行扩散。针对反智阴谋论的特殊性,学·2·美国研究淤于盂榆虞MichaelGolebiewskiandDanahBoyd,“DATAVOIDS,WhereMissingDataCanEasilyBeExploited,冶Data&SocietyReport,October29,2019,p.2.DanahBoyd,“TheFragmentationofTruth,冶April5,2019,availableat:https://points.datasociety.net/the-fragmentation-of-truth-3c766ebb74cf,2020.8.15.JovanByford,TowardsaDefinitionofConspiracyTheories(London:PalgraveMacmillan,2011),p.20.RichardHofstadter,“TheParanoidStyleinAmericanPolitics,冶Harper蒺sMagazine,November,1964,availableat:https://harpers.org/archive/1964/11/the-paranoid-style-in-american-politics/,2020.8.15.AdrienneLaFrance,“ThePropheciesofQ:AmericanConspiracyTheoriesareEnteringaDangerousNewPhase,冶TheAtlantic,June,2020,availableat: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20/06/qanon-nothing-can-stop-what-is-coming/610567/,2020.7.20. 界已有广泛讨论,但在解释匿名Q案例时依旧存在不足。本节试图从社会心理学层面建立偏执心态与反智阴谋论传播机制的关联。(一)反智阴谋论的反智主义基础反智阴谋论是反智主义的产物。反智主义(anti鄄intellectualism)的概念最初由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RichardHofstadter)1963年提出。淤在霍夫施塔特看来,反智主义是深深根植于美国民族文化之中的重要文化因子。于在界定何为反智主义时,需要区分智力(intelligence)和理智主义(intellectualism)。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斯腾伯格(RobertJ.Sternberg)将智力定义为处理问题的能力及其所依赖的心理过程。盂具有智力的人不一定遵循理智主义。霍夫施塔特认为,理智主义能够“接受冲突是持续存在的事实,理解人类社会是一种基于妥协过程的动态平衡,这种思维习惯可以避免非黑即白的决战。冶榆因此在现实中,理智主义本质上是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的,是谨慎和人道的。反智主义即反理智主义,是对妥协与调和的拒绝,认为这个世界是绝对的善恶之间的决斗,应该追求完全的胜利。虞在这个意义上,为“绝对的恶冶量身定做的阴谋论一定是反智主义的产物。(二)反智阴谋论中的教育和意识形态因素有关反智阴谋论产生的核心因素,美国学界始终存在争论。霍夫施塔特认为福音派兴起和美国19世纪中期以来的商业发展是反智主义形成的主要推手,而教育则是反制反智主义发展的力量。愚但霍夫施塔特对教育在反智信息生产中所发挥作用的强调受到了后来者的挑战。美国科学促进会(AmericanAssociationfortheAdvance鄄mentofScience,AAAS)在2009年至2010年间就该话题召开了一系列研讨会,与会专家达成了一项共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公众不一定会站在科学的一侧。舆比如围绕气候变化的争论已经延续数十年,该领域的专家们依旧对部分扭曲科学结论的行为感到不解。对这个现象进一步剖析后便可以发现,其实这并非教育问题,而是一·3·美国极右翼信息生产与社会动员机制淤于盂榆虞愚舆RafikZ.Elias,“TheImpactofAnti鄄IntellectualismAttitudesandAcademicSelf鄄EfficacyonBusinessStudents蒺PerceptionsofCheating,冶JournalofBusinessEthics,No.86(2009),p.201.NicholasLemann,“TheTeaPartyisTimeless,冶ColumbiaJournalismReview,October,2014,availableat:ht鄄tps://archives.cjr.org/second_read/richard_hofstadter_tea_party.php,2020.8.16.PhilipZimbardo&RichardJ.Gerrig,PsychologyandLife(London:PearsonCollegeDivision,2012),p.52.RichardHofstadter,Anti鄄intellectualisminAmericanLife(NewYork:Vintage,1966),p.134.MichaelA.Peters,“Anti鄄intellectualismisaVirus,冶EducationalPhilosophyandTheory,Vol.51,No.4(2019),pp.357~363.RichardHofstadter,Anti鄄intellectualisminAmericanlife,pp.81~117,233~250.AndreaKorte,“AAASPacificDivisionExploresClimate鄄changeCommunication,冶Science,Vol.353(2016),pp.455~456. 个关乎意识形态的政治问题。淤受过大学教育的共和党人,相较于教育程度低的群体,接受气候变暖的可能性更低。于所以,意识形态是筛选信息的过滤器,因教育获得的“智力冶反而提高了用于佐证反智阴谋的信息搜寻能力。在上述关于反智阴谋论生产机制的探讨中,无论是霍夫施塔特还是美国科学促进会专家探讨得出的结论,都未能对美国现行的反智阴谋论特别是匿名Q运动做出合理的解释。匿名Q是针对身处权贵圈的精英团体发展形成的反智阴谋论,不少受过高等教育的政客不仅赞同匿名Q的言论,还积极宣扬其阴谋论。但是,匿名Q阴谋论本身并未锚定于某种意识形态或某个政党,其信徒既反对民主党的奥巴马、克林顿夫妇,也同样反对共和党的布什家族和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Pence)。盂尽管目前匿名Q的信徒是欢迎特朗普的,但正如信徒们自己所言,匿名Q存在的意义远超对特朗普个人的支持。榆因此需要在理论上另辟蹊径,寻找当代美国反智阴谋论盛行的真正根源。(三)反智阴谋论的当代传播机制信息科技的发展带动了反智阴谋论传播机制的革新,使阴谋论中“恶棍冶形象的塑造更为具体,同时阴谋论信息的传播效益得到大幅提升。微软研究员迈克尔·戈伦别夫斯基(MichaelGolebiewski)和丹娜·博伊德(DanahBoyd)提出可通过“数据空洞冶传播阴谋论信息的五种途径:突发性事件、战略性词条、过时性词条、碎片式概念和问题查询方式。虞“数据空洞冶是当搜索引擎没有高质量的可用信息反馈于特定查询时所产生的数字现象。在“数据空洞冶产生后,信息操纵者就可利用该空洞投放虚假信息,包括阴谋论。愚在“突发性事件冶情况下,搜索引擎会因数据有限且查询量激增而转向其他数据来源,那些位于互联网角落的阴谋论信息就此获得了进入主流搜索引擎推荐页面的·4·美国研究淤于盂榆虞愚MohammadA.Anwaretal.,“ClimateChangeCommunicationasPoliticalAgendaandVoters蒺Behavior,冶Envi鄄ronmentalScienceandPollutionResearch,Vol.26,No.29(2019),pp.46~61.PewResearchCenter,“ADeeperPartisanDivideOverGlobalWarming,冶May8,2008,availableat:https://www.pewresearch.org/politics/2008/05/08/a-deeper-partisan-divide-over-global-warming/,2020.8.16.WendyRhodes,“Election2020:PoliticizingFearBoostsConspiracyTheorists,冶TheTimes,August11,2020,a鄄vailableat:https://www.ellwoodcityledger.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