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动态》东南亚地区：2023年5月第一期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期 2023年5月第1期 1 区域动态（东南亚） 【区域动态】阿黛思·当芒《缅甸日常经济生存》，探讨当代缅甸贫困群体的生存策略 编者按：本期的区域动态聚焦当代缅甸的贫困问题，探讨经济贫困与政治改革之间的复杂关系。对于国家来说，政治与经济之间从来关系密切，低迷的经济状况往往容易给国家的政治稳定带来挑战。对此，阿黛思·当芒（Ardeth Maung Thawnghmung）则在《缅甸日常经济生存》（Everyday Economic Survival in Myanmar）一书中认为，经济生活上的贫困也可能使得普通民众将主要精力花费在维系日常生存上，从而难以有余力关注公共事务与推动政治改革。作者当芒出生于缅甸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皆是大学教员，但从小家庭的经济生活依然捉襟见肘，直到后来她通过努力寻找到一个机会前往美国接受教育。当芒通过自身的成长经历与多年扎实的田野研究向读者展现了一套极其丰富且生动的缅甸中下层群体日常生活图卷，她记录了这些普通民众是如何在动荡的经济环境与家庭贫困中挣扎，并对他们维系生活的生计策略作出类型化讨论。这些策略既是人们对于基本经济生活的应对，同时也反映了这些底层群众的日常政治表达。 阿黛思·当芒目前于马萨诸塞大学洛厄尔分校艺术、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College of Fine Arts,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担任政治科学系教授。本书出版于2019年，其田野材料主要来自于当芒于2008年至2015年间多次返回缅甸开展的实地调研。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期 2023年5月第1期 2 《当代亚洲》（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于2019年2月发布时任南洋理工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斯蒂芬·坎贝尔（Stephen Campbell）关于阿黛思·当芒所著《缅甸日常经济生存》（Everyday Economic Survival in Myanmar）书评文章，全文编译如下： 政治学家阿黛思·当芒在她之前出版的作品中，围绕缅甸普通人的观点和做法，质疑国际上有关该国民众政治情绪的主流叙述。值得称赞的是，当许多用英语写作的学者无法在缅甸进行政治相关的田野调查时，她能够通过精细的实地调查参与到主要政治辩论中。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缅甸人，她还可以补充自己的观点。 在其新书《缅甸日常经济生存》中，阿黛思·当芒继续关注普通民众的生活和想法。具体来说，其目的是广泛介绍缅甸人民在面对动荡经济环境时采用的各种策略。作者试图解析有关日常政治、抵抗和应对策略的文献，以便为缅甸非精英人口所采取的不同生计对策构建一个类型体系。她灵活应用阿尔伯特-赫希曼的“叛离、抗议和忠诚”（Albert Hirschman’s Exit, Voice, and Loyalty）框架1，增加了第四类——消极抵抗（passive resistance）。对此，她又将结果进一步地类型性划分为“自我挫败”（self-defeating）与“自我提升”（self-enhancing）。 本书始于导言终于结论，正文分为六章，每一章讨论应对策略的一个不同方面或类别。作者更青睐于最后一个术语“应对策略（coping strategy）”，用于取代日常政治或日常抵抗。 1 Hirschman, A. (2016). Exit, Voice, and the State. In The Essential Hirschman (pp. 309-330).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期 2023年5月第1期 3 导言部分首先简要概述了缅甸后殖民时代至今的历史，然后深入探讨了关于应对策略和相关概念的文献。在这里，作者强调其类型学上的差异。随后，第一章指出一个人如何选择应对策略会受到其性别、种族、宗教、阶级和地理位置的影响。第二章重点讨论了为应对财务困难而采取各种削减成本的策略。第三章研究了个人为了维持生计而从事各种（通常是非正式的）职业。第四章记录了从非正式社区网络到正式的宗教组织之类的社团性行为体，在经济困难的关键时刻向个人提供支持。第五章研究了个人在难以维持生计时转向宗教活动以寻求精神安慰，同时还通过占星术建议或非法彩票的方式寻求物质利益。第六章即正文最后一章，探讨了应对策略是否最好被理解为一种迁就或对现状的抵抗形式。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当芒认为个人为处理他们所面临的困难而采取的许多做法，都是在再生产该国更大的不平等和剥削结构。她认为，普遍存在的贿赂行为就是这种情况。 总的来说，《缅甸日常经济生存》为人们了解该国如此多人继续在贫困中挣扎的情况提供了一个有益介绍。因此，本书对那些寻找一个易于理解的切入点来了解大多数人所面临的金融和其他生计挑战的人，如外国非政府组织（NGO）工作人员，是有意义的。在这方面，作者对近年来实施的一些被误导、信息不畅的非政府组织计划进行了批评（原书第111-115页）。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们可以从这些批评分析中受到启发。 话虽如此，读者还是希望本书能对更广泛的发展路径提供更多批判性内容。正如作者明确指出的那样，本书是关于个人如何应对他们所面临的贫困问题，而不是对支撑这种贫困的政治经济进行批判性分析。因此，从一开始，作者就采用了“转型”这一标准话语，根据该话语，目前的情况被认为是朝着更加繁荣的方向发展，而贫困只是在缅甸从2011年开始接受市场经济之前的几十年里自给自足和经济管理不善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原书第3页）。因此，贫困被认为是既往存在的，只是由于缅甸大多数人口（主要是农村人口）“没有受到与新经济有关的收益影响”（原书第3-4页）。此说法的问题在于，缅甸在二十五年前就放弃了自给自足经济，摒弃了混乱的社会主义计划，转而实行市场经济。今天的贫困，尤其是农村地区的贫困，与货币化、私有化和剥夺有着深刻的联系，而这些恰是军方在20世纪90年代初引入“新”市场经济后少数人收获经济收益的基础。 公平说来，阿黛思·当芒确实在书中的不同地方指出，贫困是由“新”经济造成的，而并不只是旧经济的遗留问题。除了指出“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原书第190页），她还引用了记录“越来越多的父母卖掉他们的孩子”使其成为劳役的报告（原书第52页）。她指出，“在过去二十年里”，过度开采自然资源破坏了农民生计，从而迫使受影响的家庭“采取越来越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期 2023年5月第1期 4 多的绝望之举来维持生计”（原书第56页）。她叙述了“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大规模移民劳工在缅甸境内外不同的工作地点寻求解决他们日益严峻的生存问题（原书第76页）。她引用了“在20世纪90年代和2000年代之间被军方没收的”25万英亩农田的估计数字（原书第150页）。尽管货币工资增加了，但她告诉我们，由于高通货膨胀和生活费用的广泛上涨，许多人的生活水平“依然如故”（原书第71页）。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作者写到一个卖狗肉的人告诉她，“或许是由于越来越穷而狗肉很便宜，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地来他这买肉”（原书第48页）。作为比较，她提到了关于后社会主义东欧和中欧的学术文献中论述“相对体面的生活水平随着市场资本主义的进步而下降”（原书第66页）。从这些趋势中可以得到启发，就缅甸经济转型的例子而言，“新”经济的诞生可以更准确地追溯到1988年之后的几年，而不仅仅是从2011年开始算。这一历史事实要求我们对当前的经济发展轨迹进行更持久、批判性的研讨，并对2011年前后之连续性进行更多分析评估。 撇开这个具体的批评，《缅甸日常经济生存》对有关缅甸贫困问题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除了对直接参与该国发展项目的个人具有重要意义外，对于想要了解当代缅甸在不稳定经济条件下日常社会动态的学术界人士也能从中受益。 （英文原文见Stephen Campbell (2019): Everyday Economic Survival in Myanmar,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 DOI: 10.1080/00472336.2019.1584911） 美国政治学会（APSA）旗下的知名季刊《政治透视》（Perspectives on Politics）于2020年12月发布时任华威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胡安妮塔·埃利亚斯（Juanita Elias）关于阿黛思·当芒所著《缅甸日常经济生存》（Everyday Economic Survival in Myanmar）书评文章，全文编译如下： 在《缅甸日常经济生存》一书中，阿黛思·当芒对东南亚贫困人口的政治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缅甸人民日常生活的特征表现为极端经济困难，这大大限制了他们参与政治的能力。穷人使用的应对策略由经济生存的需要所决定，这往往导致现有社会政治结构的固化，而不是推动政治变革。这项研究与东南亚日常政治的文献[尤其是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 区域动态 总第六十期 2023年5月第1期 5 1987）和本尼迪克特·克尔弗列特（Benedict Kerkvliet，2005）的著作]密切相关，但在它对日常应对策略和战术的关注中，该研究也呈现出一个关键局限，即它倾向于把日常作为抵抗和变革的场所，而不承认如谢佩尔·休斯（译注：见Nancy Scheper-Hughes. Death Without Weeping: The Violence of Everyday Life in Brazil《没有哭泣的死亡：巴西日常生活的暴力》）等人所说的“日常生活的暴力”——在经济困难的情况下勉强维持生计所带来的纯粹的疲惫、身体和精神的耗损以及不公正。 这本书有几个优点。首先，本书的分析基于出色的多年深度实证研究，其中包括对贫困人群的大量采访和接触。丰富的案例研究素材有时与作者本人在缅甸的成长经历相融合；在本书的序言中涉及到当芒的自我民族志，她讲述了自己在缅甸的贫困和经济生存的日常遭遇：“在每天努力生存的同时，还得适应和吸收压迫性政权的破坏性影响”（原书第xii页）。每一章中研究的应对策略都通过故事、访谈和反思来阐述，这些故事和反思始终以穷人和被边缘化之人的声音和经历为中心。在讲述一个关键经济生存策略——“节俭地生活”（原书第二章）时，我们认识了貌梭（Maung Soe）和瓦胞（Wah Paw），前者是一个偏远农村的无地劳工，后者是在女儿出生和丈夫去世后努力维持生计的前小店店主。他们为养活自己和家庭而奔波劳碌，高额债务和不停劳作以赚取任何收入成为了他们生活的标志。这仅是本书众多故事中的两个，正是这些大量的研究和访谈数据让当芒挑战了有关日常政治的著作中经常出现的关于能动性（agency）和抵抗（resistance）这类偏于浪漫化的假设。 该书第二个优势在于它如何把对日常政治的理解扩展到囊括经济的“应对策略”。包括国际发展学者可能熟悉的各类活动，如在社区层面上回应动员互助纽带（分享、集中资源），以及获得国家或捐助者的援助。但在理解应对策略时她也包括了心理策略，如转向赌博、占星术或宗教，以及政治应对策略，包括贿赂、努力逃避掠夺性国家（predatory state）（例如通过避税），以及对国家统治更直接的挑战，包括暴力叛乱或罢工等活动。这些对经济逆境的反应在其LPVE框架中得到了体现：忠诚（Loyalty）、消极抵抗(Passive Resistance)、抗议(Voice)和叛离(Exit)。“忠诚”包括各种不同的“让步”行为（原书第11页），“叛离”是“从压迫性行为和政策中逃离”（原书第11页）。“抗议”体现为有意识的政治斗争，比如大声疾呼，加入集体抵抗，这些活动就其本质而言是对现存系统的挑战。相比之下，“消极抵抗”是“更微妙、间接、频繁、通常不协调的抵抗行为”（原书第11页）。 事实上，这本书的第三个优点是它具体挑战了以（消极）抵抗为中心的日常政治研究。当芒要求我们将日常政治的框架从来源于斯科特（译注：指James C. Scott.